新聞發生了 他的“女友”總在現場
  2013年8月,河南安陽公交車砍人事件後,一名自稱是受傷乘客徐燕的男友的樂山小伙鄭飛翔告訴媒體,他將第一時間從雲南趕赴安陽照顧……
  2014年7月,四川茂縣山體塌方事件後,一名自稱女友秦晚肖在茂縣塌方中受傷的樂山小伙鄭陽告訴媒體,女友失聯後他立即從雲南打飛的趕到成都尋找……
  這兩起事件是不是感覺有些雷同?原來,鄭飛翔和鄭陽都是同一個人———鄭陽。
  編者反思
  他利用了媒體什麼弱點
  ·他從小就夢想當一名記者,每當有大事件發生,他都特別想跟隨記者一起去現場採訪,可怎麼樣,記者才願意帶上自己?
  ·他看過一些相關的報道,媒體有時願意跟蹤報道這樣一些感人的故事。為了引起關註,他絞盡腦汁將“劇本”設計得更豐富,更感人。
  ·實際上,一家網媒報道了此事,將他描述成一個痴情小伙。還有一家紙媒在網上發佈了微博尋人:“鄭先生尋找女友秦小姐。”
  成都商報記者 張漫 安利平 攝影記者 王紅強 盧祥龍 實習生 吳家家
  鄭陽
  茂縣山體塌方事件
  7月17日14時45分左右,國道213線k774+600m處突發山體垮塌,造成10人死亡,22人受傷。
  當晚8時許,華西醫院,23歲的樂山小伙鄭陽向兩家媒體求助,稱19歲的女友“秦晚肖”在茂縣失去聯繫。“我在昆明上班,上午10點半特意請假趕回成都”。
  21時10分許,5名重傷員被送到華西醫院時,鄭陽衝到了救護車旁,掏出一個卡片機拍攝傷者照片。“這5個傷者里,沒有我女朋友”,鄭陽說著,走出了急診搶救室。幾分鐘後,鄭陽在搶救室外忽然倒地,張著嘴巴,大口喘氣,表情痛苦地大叫。醫護人員發現後,立即將他抬上擔架,推到急診搶救室緊急治療。病床上躺了不到10分鐘後,鄭陽突然坐起來,撕掉手上的輸液針頭往外沖,保安上前關門,他強行拉開,在走廊上的板凳上坐了幾分鐘。
  23時許,記者聯繫到已經離開醫院的鄭陽,他稱,自己在春熙路,準備坐車到茂縣尋找女友,“就是走路,我都要走過去。”
  18日,鄭陽一度不接電話。晚上9時許,他告訴記者,自己在松潘找到了女友,而不是茂縣。19日,鄭陽稱已經攜帶女友到了昆明,“我著急上班。”
  鄭飛翔
  河南公交車砍人事件
  在華西醫院時,鄭陽的褲兜里掉下一張名片,上面寫著“昆明廣播電視臺街頭巷尾欄目編導/記者 鄭飛翔”。這喚起了記者對另外一起事件的回憶。
  2013年8月19日,河南安陽一輛市公交車發生持刀搶劫殺人案。次日,一位自稱鄭飛翔的男子聯繫到電視臺,稱自己老家樂山,在雲南工作,女友“張靜”在安陽打工,事發時就在那趟公交車上,受了重傷,有癱瘓危險。就此事,電視臺做了一期報道,並提出陪同鄭飛翔一同去河南探望女友。
  一轉頭,鄭飛翔告訴紙媒記者,他的女朋友叫“徐燕”。鄭飛翔自稱,已把“徐燕”受傷的事告訴了他樂山老家的父親。8月22日,鄭飛翔稱,自己到了河南,準備去安陽與女友見面。電視臺記者趕到鄭州後,再試圖聯繫已經“到了”的鄭飛翔,他的電話始終無人接聽。與此同時,記者們發現傷者名單中,並沒有“張靜”這個名字。”“徐燕”倒是真實存在的,不過,她是河南本地人,沒來過四川,不認識鄭飛翔。
  為什麼
  想當記者 因中學一段經歷
  鄭陽,23歲,樂山人,曾在雲南打工,初中畢業,目前肄業,無女友。這位樂山小伙為何要在這些重大事件中進行“角色扮演”?從媒體報道中他獲得了什麼?
  老家樂山、在昆明工作、女友在事件現場,是不是讓你感覺有些雷同?但這並非巧合。
  張靜、徐燕均不是他的女友,前者源自杜撰,後者是為了“戲碼”逼真,上網查了真實的傷者名單,借用一下。至於“秦晚肖”,鄭陽說確有其人,是他今年3月就分手的前女友,分手之後,他曾打過上千個電話,都未聯繫上她。
  這兩段角色扮演的“戲碼”,都是鄭陽自導自演,自己給媒體撥打的電話求助。
  至於鄭飛翔,是他給自己取的筆名。
  這樣做的初衷簡單明瞭:大事件發生了,他想去現場。
  鄭陽從小就夢想當一名記者,隨著年齡的增長,這個夢想沒有被遺忘,反而漸漸清晰。每當有大事件發生,他都特別想跟隨記者一起去現場採訪,可怎麼樣,記者才願意帶上自己?
  鄭陽的辦法是,將自己佯裝成新聞當事人:捏造一個災難中的女朋友,假裝自己是痴心一片的男朋友———他看過一些相關的報道,媒體有時願意跟蹤報道這樣一些感人的故事。為了引起關註,他絞盡腦汁將“劇本”設計得更豐富,更感人。
  這次茂縣山體塌方事件,也是鄭陽主動給媒體報料,但採訪結束後,記者告訴他,已經有其他同事去了茂縣,讓他乘坐120過去。鄭陽考慮,他的初衷是跟記者一起出現場,跟120沒得意思,放棄了。當然,也是害怕被拆穿。事發後,他買了成都各家報紙,也上網查找,不知道是害怕報道了,還是失望沒報道。
  為什麼渴望當記者?鄭陽自稱,源於初二時的經歷。
  他稱,初二那年,他跟一位女老師發生衝突,還動手扯了老師的頭髮,“被學校開除了。”當時只有14歲的鄭陽,撥打了樂山電視臺的熱線電話,一位李姓記者聯繫了他,“經過記者介入,老師同意我繼續上課,但種種原因之下,我沒有回到學校。”鄭陽說,正是因為這件事情,他覺得記者有擔當,能夠幫助很多人解決問題,從此確定了自己想成為一名記者的夢想。
  初中沒畢業的他,在酒吧、餐館都打過工,但都乾不久,就是想當記者,“有時候正上班,我忽然聽到哪裡發生了新聞,會立即丟下手裡的活路趕到現場。”
  昨日下午,成都商報記者聯繫到鄭陽所提的那位樂山電視臺記者,他稱當年鄭陽的確曾經求助於電視臺,但時隔太久,細節他記得不是很清楚,但那期節目沒有播出。他稱,鄭陽喜歡湊熱鬧,有獵奇心理,但有時候會撒謊,在茂縣塌方發生之後,鄭陽曾致電稱女友受傷,咨詢他是否認識好的骨科醫生。
  鄭陽給自己印了名片,頭銜是昆明電視臺某欄目組的記者。200多張,已經只剩兩三張。他說,名片只用於“採訪”,從沒用它做過違法的事。前些天,他用一張名片進入了春熙路上一個活動現場,見到了範冰冰和黃曉明,還近距離地拍到了他們的照片,“我站了一個多小時才拍到了,沒敢上前提問。”
  “對這種狀態,我主動要求,讓媽媽陪我去了醫院,看了門診”,鄭陽說,當時醫生讓他描述了一下“癥狀”,懷疑他患有“妄想症”,還吃過藥。昨日下午,鄭陽母親告訴記者,前兩年的確帶兒子去醫院看過,但醫生並沒有稱其是妄想症,只是兒子的壓力太大了,精神壓抑,得不到宣泄。當時,醫生開了一些調理身體的藥。
  對話鄭陽
  入戲太深
  連自己都信以為真
  鄭陽說,自己有太重的“媒體情結”,常常無法控制自己。在那兩段“角色扮演”中,他沒有特意地排練和設計臺詞,更多的是即興發揮。鄭陽表示,當編造那些故事情節時,自己都已經當成了是真的,會難過,會流眼淚。
  成都商報:為什麼自稱你跟“女友秦晚肖”回了昆明?
  鄭陽:想給自己圓個謊,其實我不願意撒謊,撒完一個慌,就要不斷撒謊去圓謊。
  成都商報:在你面對採訪鏡頭,捏造人物和情節時,心裡是怎麼想的?
  鄭陽:很複雜,有時大腦一片空白。我知道我做錯了,我說時自己都信以為真,為了獲取關註,我會儘量讓事情聽起來更真實一些。在被採訪時我感覺有點滿足,好像自己成了重要的人。
  成都商報:說謊之前,有沒有想過可能會承擔的後果?
  鄭陽:(沉默……)沒有想過,那件事情(假稱女友在河南公交車案中受傷之事)後,我覺得很不舒服,我讓記者白跑了一趟,欺騙了他們。我很倒霉,他們發現了我,在派出所我被嚇哭了,第二天就又坐火車到昆明去了。
  我一直很害怕,我很怕有人會追究我的責任,每次謊言結束我都很長時間不敢接任何一個電話。我沒什麼朋友,這些事幾乎沒跟人說過,現在我想,既然告訴你們了,如果我需要承擔責任,我就承擔吧。
  成都商報:你怎麼看記者這個職業?
  鄭陽:我認為需要有擔當,有責任。
  成都商報:你覺得當記者需要具備哪些條件?
  鄭陽:素質、修養和文憑。我沒有文憑,素質也不夠,很多字要看到才會寫,錯別字多,字跡難看,文筆也不好。我用電腦打字也很慢,因為拼音沒學好,上學時語文考40分。數學更糟糕,10幾分,到現在稍微複雜一點的加減法我都不會算。我的優勢就是口才還將就,有熱情,還有新聞敏感。
  成都商報:你認為新聞應該是什麼樣子的?
  鄭陽:除了跳河、車禍這些(突發新聞),我認為應該是積極向上的,要關註需要關註的對象,比如兒童節到了,就要關註留守兒童、單親娃娃,要瞭解婦聯和當地政府對這些孩子是如何關愛的。
  成都商報:你有沒有崇拜的記者偶像?
  鄭陽:我喜歡白岩松,他的書我在看,像《痛並快樂著》《你幸福嗎》,我喜歡他是因為他敢說真話。
  成都商報:你有什麼“採訪”設備呢?
  鄭陽:(很不好意思)卡片機,手機微信用不了,還有就是有時會帶著一支筆,一張紙。
  記者調查
  99元買教材自學 賺了1000元
  今年5月,春城晚報刊登一篇報道:一位大鬍子先生醉酒後站在河中唱歌,稿件中,“市民鄭先生”曾向記者介紹了情況,正是鄭陽。他把視頻提供給了一家電視臺,獲得200元,至今,這是他通過新聞獲得過的最高報酬。
  7月1日,鄭陽路過春熙路附近,恰好看到雨田飯店隔壁的自貢鹽鄉菜著火。他給一家媒體打了電話,並“採訪”了幾位市民,在記者趕到後向其介紹了情況。後來,他拿到了80元的線索費。
  至今為止,鄭陽通過自己的“媒體事業”,賺了1000元左右的收入。他充當的是類似於線人的角色,在遇到新聞事件時,自稱記者進行詢問和拍攝,再轉手給真正的記者。他說,圖的不是錢,是希望看到自己“採訪”的東西上報、上電視,哪怕報紙和電視上,他沒有署名,頂多出現“市民鄭先生介紹”、“視頻由鄭先生提供”等字樣,他也覺得參與了新聞,感到滿足。
  目前,無業的鄭陽只能靠母親提供生活費。十多天前,他跟母親撒謊說,自己在電視臺實習,沒有工資,聽說可以考記者從業資格證,但是需要買考試資料。母親給了他100元,他逛了幾家書店,終於找到了那套教材,《新聞記者培訓教材》,99元,上下兩冊。
  鄭陽說,這幾天自己隨身帶著看,上冊基本都是理論,下冊有一些案例,所以他先從下冊看起,已經看到20多頁了。
  鄭陽自稱,大約20天前,自己還給央視新聞頻道寫了一封信,點評了一下中日關係。信是手寫,約800字,寫了一個半小時,但很多錯別字。
  母親:他站在崖邊
  “他猶如一位站在崖邊的人,拉他一把便能重生,推一把便毀滅,不拉不推也只能自生自滅。”
  昨日下午,鄭陽母親給記者發來一段短信,希望兒子能夠得到社會幫助:
  “因為文化太低,我一直反對他,強迫他去做其他工作,但卻適得其反。我們這種特殊家庭,沒能給他一個好的生活和學習氛圍,他一直都是我心上的一個痛。他猶如一位站在崖邊的人,拉他一把便能重生,推一把便毀滅,不拉不推也只能自生自滅。作為一個女人、一位母親,我能幫他的力量太有限、太卑微。真心希望並懇請有人能幫他一把,真心真正地幫上他,成全他的夢想,我會從心裡感激……”落款為“一位母親的肺腑言”。
  鄭陽父親家,簡陋的老房子,一臺電視上,正播放著獨腿女孩阿依的新聞。父親45歲,是下崗工人,家裡領著低保。鄭陽初中肄業之後就開始打工,很少跟家裡聯繫,一年平均回來兩次,父子溝通不多,他表示不是很瞭解兒子。
  父親回憶,鄭陽從小就關註新聞,每天在家都鎖定各個新聞頻道,中央電視臺、四川電視臺幾個頻道的新聞看完之後才會出門。他還經常去廣場或公園的報欄看報紙,瞭解每天的新聞。如果家裡的人正在看電視,不管家人在看什麼節目,他走進屋馬上就會搶過遙控板換成新聞頻道。父親無意之中看到過好多次,在客廳沒有人時,鄭陽就會扮演成記者,坐在沙發上有模有樣地播報新聞,儘管普通話中夾雜著樂山口音。不過一發現有人看到他,他就馬上停止,裝作什麼都沒發生。
  “他小時候找我要五毛錢,就是為了買張報紙看”,79歲的鄭陽奶奶補充說,她曾給孫子潑了冷水,沒有學歷就不要癩蛤蟆想吃天鵝肉,而當孫子給她講外面看到的車禍和火災現場時,奶奶告訴孫子“關你屁事”。聞此,鄭陽沒有頂嘴,表情平靜,打開電視,調到了央視新聞頻道。
  (原標題:新聞演員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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